精选《第四病室》巴金的书评文摘
日期:2022-07-28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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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巴金(1904-2005),原名李尧棠,字芾甘,四川成都人。现代文学家、出版家、翻译家。曾荣获但丁文学奖等多种国际奖项。主要作品包括长篇小说《毁灭》,《爱情三部曲》(《雾》、《雨》、《电》),《激流三部曲》(《家》、《春》、《秋》),《抗战三部曲》(又名《火》),中篇小说《寒夜》、《憩园》,另有短篇小说、童话、散文等。

【编辑推荐】

《第四病室》是一部日记体小说,作者尝试用纪实形式,真实朴素地把生活写出来。用日记体的手法写了医院的一个个生活片断,写了一些医务人员的麻木和冷漠,也写了病人之间、病人和亲属的种种不幸和痛苦,自私和虚伪,为那些卑微的小人物的生存状况所作的不平的呼喊。

【名人的书评】

【第四病室的书摘】

先生:

你大概已经忘了我吧。可是我却记得你。去年五月下旬的某一天我在公园里跟你见过一面。由朋友A君的介绍,我和你谈过廿多分钟的话。当时我曾告诉你,我新从一家医院出来,又要到一家医院去。你问我去治什么病,我答说割胆囊。你说,这也是一种生活经验,不妨写下来。我说,我想试一下,要是写得成功,一定请你替我看一遍。你没有表示拒绝。

在医院里我真的开始写起日记来,后来却中断了。那自然是开刀后的事。不过出院后住在某父执的家中我又凭着记忆补足了它。但我并没有敢把我这草率的病中日记寄给你看,一则我知道你忙,二则我不知道在桂林大火后你逃到了什么地方(我记得那天你说过你要回桂林去)。直到桂柳沦陷后我读到你的新著《憩园》时,我才知道你又回到了四川,而且还继续做你的 发掘人性 的工作。因此我想起了我那本尘封了的病中日记,我找出它来重读一遍,我觉得它虽然没有什么艺术价值,可以供世人阅读,但对于像你这样愿意了解人性的人,它也许有点用处。我决定把它寄给你看。不过原稿十八章字数过多,我不想多耗费你的时间,我删去其中的一部分,留存十章,算是一个整数。我没有抄下副稿,我也用不着副稿。我把原稿寄给你,让你自由处置。

然而有两件事情我还得向你 添说 。我用了 添说 两字,因为那是我无法在 日记 中叙述,而又必须让你知道的。

一、到今天我还没有打听到杨大夫(杨木华大夫)的下落。我不知道她究竟到过衡阳没有。医院方面得过她六月二十二日到柳州的电报,但那是在衡阳被围攻了两星期之后才收到的。那便是她的最后的信息了。我问过好些从衡阳一带逃难出来的人,都答说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在路上也没有遇见过她。

二、给朱云标母亲的信,我至今未写,因为我没有问到她的通信处。我到××坡××器材库去找过朱云标的同事,同乡和朋友。奇怪,他们都说不知道。(下略)

陆××

一九四五年二月××先生:

(上略)《病中日记》我决定交给书局出版。我想用 第四病室 作书名。 日记 写得不怎么好。不过跟那些拿女人身上的任何一部分来变戏法的艳字派小说相比却高得多了。在这纸张缺乏的时期中,我们多耗费一些印书纸,使色情读物的产量减少一分,让我们的兄弟子侄多得到一点新鲜的空气呼吸,我们也算是报答了父母养育之恩,或者照另一些人的说法,是积了阴德了。

最近我听见一个从湘桂逃难出来的朋友说,去年八月金城江大爆炸的时候,他看见一个姓杨的女大夫非常勇敢而热心地帮忙着抢救受难的人,有人说她受了重伤死了,又有人说她同全家的人坐火车由柳州到金城江,列车停在站上,她一个人下车买食物,她回来时列车被炸着火了。她没有能够救出她的亲人,她自己也死在连续三小时的大爆炸中。据说那个杨大夫是一个浓发大眼的豪爽小姐。

不过你可不要相信她就是杨木华大夫。因为姓杨的小姐在中国不知有多少,姓杨的女大夫自然也很多,浓发大眼的豪爽小姐更是我们常见的了。况且我那朋友并没有说过她的名字就是木华。根本他就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们可以忍耐地继续打听杨木华大夫的消息。

收到你的 日记 的时候(它在路上走了四个月),我一个朋友刚刚害霍乱死去,这里的卫生局长(用我们家乡的土话解释,他倒是名符其实的卫生局长了),却还负责宣言并未发现霍乱。今天在人死了数百(至少有数百罢),而局长也居然 发现 了霍乱之后,我还看见苍蝇钉着的剖开的西瓜一块一块的摆在街头摊上引诱那些流汗的下力人,停车站旁边人们大声叫卖冰糕,咖啡店中干净的桌子上,客人安闲地把一碟一碟的刨冰倾在泗瓜水杯子里,无怪乎盟国的使节也染到了虎疫。住在这里,人好像站在危崖的边缘,生命是没有一点保障的。要是我看不到你的日记印出就死去的话,请你为我谢谢我们的卫生局长,因为这是托了他的福,他间接地帮助多数平民早升天国,将来历史会感激地记载他的名字的。

巴金

一九四五年七月

版权页:

明天这个时候不晓得怎样啊, 我对自己说,其实我倒希望她给我一个回答。

不要紧的, 她微笑道, 至多明天难过一天。不过别人都挨得过,你一定也挨得过。而且我明天也在场的。我会好好地照料你。

经她这么一说,我觉得更可以放心了。我感谢地对她笑了笑。

她刚走出病室,我忽然听见第一床那个接腿骨的病人叫老郑抱他下床。这是一个不喜欢讲话的人。每天大清早他照例要叫老张给他拿大便盆。此外除了必须和大夫问答的时候外,便难得听见他讲一句话。前天外科主任黄大夫(他是骨科医生)对他说过: 你可以起来走走试试看。你应该走走了。我打算过几天就给你取石膏。 昨天黄大夫又问过他: 你起来走过没有?你不起来走走怎么成?你不方便,可以找工友扶着你走。你一定要起来走走。 两天来他并没有动作,他似乎为这事整整踌躇了两天。现在他决定起来试一试了。

老郑走去抱他。我听见他着急地说: 你把被单给我裹住身子。 接着他被老郑抱起来了,就让他立在床前。一幅白被单像袈裟似地披在他身上,只露出一只光光的右膀来。他身子齐腰靠着床板,两手向后压住床沿。一张丰满的长脸,一头昨天刚剪过的短发,两只不住地霎着的眼睛。他觉得新奇而且带了一点歉意地微微笑着,像在对谁讲话似地自语着: 不行。头昏。站不惯。 他把头略略移动着,他似乎想看这病室里四处的景象。可是他的眼睛霎得太厉害了,他一定不会看清楚什么。

不行,不行,头还是昏, 他微笑着,道歉似地说。

没有人陪他讲话。第六床一个人低声在抱怨: 他可以站起来了,我还是跟刚进来一样,动都不能动,真是天晓得!

我看第六床一眼,他的脸通红着,眼睛竖得更高了。

他进来两个月了,你还不到两星期,当然不同。你何必着急! 我说,我一半是劝慰他,一半是反驳他。

过两个月还是医不好。我晓得我是不会好的,所以我想换地方。昨天晚上我梦见我娘望着我哭。我怕我再看不见她啦!

不会的!你怎么能相信梦!你住医院就应该相信大夫! 我说着,有点生气了。我想:怎样一个顽固的人啊!

要好医官,我们才信得过。我那个医官一天来一趟,也不管病人死活,脾气又大得很。他会治好病,真是天晓得! 他皱起眉头带着哭相说。

那么他每天早晨来问你‘好不好’,你为什么总说好呢? 我反问道。

我说‘好’说‘不好’,还不是一样。他总是不管你,站一下就走开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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